背彻

この音とまれ!

安·怀特高档缎带店

安艾





穿过崎岖小巷,沿着石子铺就的大道,艾比第一次注意到一间窄小的缎带商店正坐落在巷口,被面包店和服装制造商挤在中间,显得可怜巴巴的。而缎带店的橱窗里是店主用缎子编的一条鲜艳的彩虹,看起来又似乎心情不错。

于是艾比停下奔跑的步伐,驻足片刻后终于决定进去瞧瞧。

一个小铃铛响起来,它是用来提醒店主的。但没人出现。

和外面明亮的光线相比,店里有些昏暗。架子上摆满了琳琅的饰品,让人应接不暇。

艾比关上门,手指划过架子上陈列的一卷卷缎带,手感很奢华。她忍不住拿起一卷。

“下午好,我的小姐。”

一个轻松愉快的声音飘了出来,艾比被吓了一跳,缎带便迫不及待的从她的小手里遛了出来,骨碌骨碌地滚到地上。

“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的!”艾比慌忙蹲在地上,设法挽救已经滚开一圈又一圈的缎带卷。她简直快哭出来了。

“该道歉的是我,我让你受惊了。”

意料中的呵责没有如期而至,那个声音的主人走上前拍了拍艾比的额头。艾比偷偷抬眼看了一下,一个棕头发的高个子青年正弯腰冲她微笑,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闪闪发光,眼镜腿上的防滑链一晃一晃的。

“可是,缎带…”

“别管它,都是它让可爱的小姐受惊了,罚它躺在地板上,等你走了才准起来。”

说着他顽皮地眨眨眼,然后伸手扶艾比起来。

“那么,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这时青年已经钻回店铺最里面的收银台,笑眯眯地问道。八成他刚才也在那里,不然艾比不会看不到他。

“我猜你想买些绑头发的,想要什么颜色?”青年拿出一把大剪刀问。

“蓝色?”艾比犹犹豫豫地回答道。

“我这儿有很多种蓝色,深海蓝,海军蓝,墨水蓝,天空蓝…你说的是哪种?”

艾比没了主意,咬着嘴唇说“我不知道。”

青年笑了,他把剪刀塞进围裙口袋,沿着架子滑动木梯,然后停住,爬到顶端,伸手到最高的架子上拿下一卷。

“我猜你会喜欢它的,”青年急匆匆地下来,兴致高昂地向艾比介绍道:“我用金丝在上面缝了边,很多太太都喜欢。”

它确实很好看,宝蓝色的绸带上缝的那两条金边针脚细腻,简直像长在缎带上一样。一瞬间里艾比已经飞快地想象出系着它上学的样子: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在教室里,旁边的女生们会用艳羡的目光来回审视她头顶上的新缎带。

“哦,真漂亮。”艾比闷闷不乐地称赞了一句,然后仰起头来,撅着嘴解释说:“我没有金币来换它。”

“这太遗憾了,我的小姐。”青年的声音飘到艾比头顶,使她难过地低下了头,连一贯精神抖擞的朝天辫也跟着耷拉下来。

谁知青年接着说:“它本就是要送给你的,根本不需要金币。”

艾比惊讶地抬头,看见青年拿着大剪刀非常干脆地剪下一截缎带,然后俯身将它系在艾比头发上。华丽的头饰搭配上艾比那一身平庸的衣裳,有种滑稽的不协调感。但这并不影响艾比为它开心,她伸手捋了捋已经属于自己的缎带,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谢你,先生!”

青年推了推眼镜,眉目和蔼地望着艾比。

由于受到了温和的招待,艾比这才放松警惕。她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便大起胆子来,走进柜台里向青年问道:“我在找我弟弟,你看到过吗?”

“他有什么特征呢?”

“比我矮一点,穿蓝白条上衣,长得呆呆的…他的头发!”艾比突然想到弟弟明显些的特征,兴奋的伸手比划起来。“他和我一样在头顶上留了长长的辫子,但是是黑色的!还有他叫埃米!”

“叫埃米的男孩,黑头发,穿蓝白相间的衣服…好了,我记住了。”店主在纸上记下了关键词,并且友好的向艾比发誓一旦看到了埃米就会告诉他他姐姐在找他。

艾比再次道谢,临走前最后看了一遍这个只有半截车厢大的空间。虽然狭小,却塞满了漂亮的缎带和装饰,就像奶奶家的冰箱一样神奇——你在外面绝对想不到里面如此丰富。






那天之后的每个下午艾比都会在下课前十分钟准备好,下课铃一响就第一个从教室窜出去,跑到青年的缎带店里谈天说地。没多久,他们就像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相见恨晚的熟络起来了。

现在艾比知道这个青年名叫安迷修,并且直呼其名,也不再胆怯和拘谨,完全暴露自己任性的一面:她毫不留情的批判了安迷修的说话方式,给这个好脾气的青年贴上了“恶心帅”的标签。

“可还有什么称呼更适合一位淑女呢?”安迷修总是有些疑惑,又带点委屈意味的问。

事实上最初被称为“美丽的小姐”时艾比也是有点开心的,她这个年龄的女孩更多的被称为“小姑娘”“小丫头”,因为有个弟弟还额外添了“老姐”这个称呼。能被当作一位小姐,就象征着她已经是位合格的淑女了,的确是件得意事。但安迷修的语气总是像个旧时代的绅士似的,讲的艾比心烦。他的彬彬有礼在艾比看来就像装饰晚饭用的花椰菜和胡萝卜一样无聊又多余。

但这并不影响安迷修作为一个好听众的身份。他会安静的聆听,偶尔应和几句,表示自己还在听;他会在艾比讲完那些自己认为新奇的事之后认真发表自己的见解,这使得他们的谈话更像是辩论比赛——每次都是安迷修败北。




因为家里的一些变故,艾比今天没能及时赶出来。她各种讨好妈妈,一会儿揉肩一会儿洗碗的,才终于获准了破例夜间外出的半小时时间。短暂到没时间犹豫,她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跑向熟悉的街道

街道一片沉寂,只有那个熟悉的小屋还亮着灯。

艾比推门而入,安迷修正在收银台看报纸,见艾比来了便折好放在一边。

这是艾比第一次夜里来访,这儿看起来和白天有点不同。橙黄色的光从房顶上的大灯泡上播撒下来,笼罩着整个屋子,让这里看起来温暖舒适,连架子上的一卷卷缎带看起来也像是点心屋里的桃酥和年轮糕,更增添了生气。

“晚上好,艾比小姐。”安迷修一如既往地打招呼道。

“嗯。”艾比有点心不在焉,她搅着发梢,说:“家里有点事。”

“辛苦了。”

别人不主动提,安迷修就不会问。这是个好习惯,但现在艾比简直恨透了安迷修的好习惯。

干嘛不问我,非要叫我自己说!

“哦,其实我有话想说。”艾比作势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高傲姿态。她悄悄瞟了一眼安迷修,发现他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你到底多大?”

该死!艾比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看起来像多大呢?”

安迷修的语调和往常一样,说明他并没看出我的局促。艾比这样安慰自己,下定决心把这荒唐的谈话进行下去。

“看起来只和我差二十多岁?”艾比若有所思的仰头,“可你总是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像是…”

“像我爷爷。”她终于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因为你身上总是有种竹木味儿,还戴这么考究的眼镜。除了爷爷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身份更适合你。”

“或许还因为我这里看起来像奶奶家的冰箱一样?”安迷修颇具童趣地打趣,没想到正应了艾比最初的想法,于是她急忙扯开话题。

“你这儿几点关门啊,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过有客人。”

“有你啊,艾比小姐。”安迷修从收银台绕出来,艾比发现他今天没系围裙,在六月的好天气里穿着灯芯绒长裤和毛线坎肩。

“你来了我就开业,你走了我就关门。”

“得了吧,谁信你。”艾比无情地戳穿,安迷修便无奈的笑笑。

虽然艾比从来都知道安迷修从不骗人。

“其实,你今天真正想说的还有别的吧,艾比小姐。”

既然看出来了就直说啊,干嘛现在才说!艾比在内心咆哮。

“其实也没什么,”艾比原地转了一圈,背对着安迷修说:“我要搬家了,到别的城市。”

“这样啊。”安迷修也转过身去,他们背对背站着。

“我们再也见不到了。”艾比瘪着嘴说。

“我们可以写信,艾比小姐。”安迷修的声音像一柱安神香,让艾比梗塞的心情好受了一些。

“不管你去哪里,在下都能收到你的信。这间屋子永远为你而开。”

“真的?”艾比转过头问。

“骑士绝不背叛公主。”安迷修也转过来,用惯有的温和笑容消除艾比的不安。

关上门,艾比最后一次回头,看见店铺商标牌上写着“安·怀特高档缎带店”。

为什么是安·怀特呢?





这之后的很多年,他们都保持通信,每周一封,从不间断。

艾比通常会写些日常,尽是些无所谓的琐事。安迷修的则更简短些,他总是亲自做个礼物袋,或是蜜桃粉或是石榴红,在上面用花体英文写“My Dear Lady”,礼物袋里则会是一截新的缎带,每月四根,一年四十八种,颜色从未重样。

即使艾比的话从没得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回应,她也依旧愿意把各种心事写进去。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会认真的看完。

艾比离开那年八岁,每次过生日都能额外收到安迷修寄来的礼物,都是手工制作的小玩意儿,样式新奇,吸引了不少与艾比同龄的少女,使艾比在新环境里一度是人群的中心。

而艾比十八岁那年,安迷修寄来一条舞裙。

一排排手工缝制的缎带呈螺旋状上升,颜色渐变,从红色到橘色,然后是各种黄色,各种绿色,直到蓝色。

不是多名贵,但它成功的收获了艾比在生日当天流下的第一滴眼泪。







大学毕业,艾比二十二岁。丢开学院帽的当天她就收拾好东西,迫不及待的进行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单人旅行:重游故乡。

想想吧,现在她已经是真正的淑女了,她穿着奶油色宽松直筒连衣裙,头顶的黑色软帽衬得她的头发火红。她打扮得完美无瑕。

该说点什么好?艾比走在石子路上,心情雀跃的想。为了这场惊喜的重逢,她故意整整一个月没给安迷修寄信。现在她顾不上考虑别的,只想看安迷修震惊的脸——过去总是安迷修戏弄她,现在也该换换了。

而当她走到熟悉的拐角处,躁动的心情才渐渐冷却下来,甚至甚至有些不安。

面包店翻新了,里面的装潢变得高档不少;服装制造商的招牌改成电子版,白天也花花绿绿的闪烁着。

它们看起来变了,却也没变,仍是过去的样子。

可它们紧紧贴在一起了,中间没有那间窄小可怜的安·怀特了。

艾比跺了跺腿,镂空凉鞋里她的双脚冰凉。

她像个机器人一样走进面包店,问那位看起来友好的店长:“你知道安·怀特的缎带店吗?”

“怪事儿,”老先生捋了捋胡子说:“我在这儿干了四十年了,从没见过什么安怀特。”

同样的答案艾比在旁边的服装制造商那里又听了一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邻居?

她站在两间店铺前,在盛夏里如坠深海。

这间店真的存在过吗?真的有安迷修这个人吗?它们都去哪了…无数疑问堆满艾比的大脑,使她无法思考。她不确定自己房间里收藏妥帖的那两盒五颜六色的缎带还在不在,但有件事她能确定。

她再也收不到安迷修的缎带了。







*谨此纪念曾送我一对缎带,并教我在辫子上系四瓣蝴蝶结的老先生。希望他仍然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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